翻开宋词卷册,无法跳过一个清冷的身影,无法躲开一声长长的叹息,一页昏黄的薄纸,因你的泪水,你的一节愁肠永远潮湿而沉重,沉重得无法轻易翻过。卷起时间的帘幕依然可见你坐在斜阳里,背靠着春天,落日把你涂抹得一团浓阴,耳边只听见你咽咽而泣,宋朝钱塘幽幽苍色的青石板路一点点溽湿了。
然而,你虽有三百多首诗词传世,留给后人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。从词里行间撷取枝枝叶叶,终拼凑出柔媚而伤情的你,却只是“泪洗残妆无一半”的容颜。
其实你的人生早已豁开了一个口子,苦汁如水汩流不止,无数的“愁”和“断肠”比笔头的墨还淋漓,轻轻压过了你柔媚的身躯。
想你,生于官宦人家,路的源起处也是洒满明媚的希望,穿行于花草中,经历过无忧烂漫青春。“扁舟夜舶月明秋,水面鱼游趁闸流。更作娇痴儿女态,笑将竿竹掷丝钩。”泛舟的欢愉在诗词中挥洒得酣畅淋漓,读罢看到你娇痴儿女情态,和开怀的笑声。
闺情点点时光串成花样年华,人与心一起成长,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悄悄延伸和飞翔,对着和暖的阳光一瓣瓣的展露你的秘密,无法言说的少女心事只合在词里流动。“初合双鬟学画眉,未知心事属他谁?待将满抱中秋月,分付萧朗万首诗。”这首诗是你对爱情幻想的内心独白。你为自己描摹的意中人,是能与你“赌书消得泼茶香”的男子。在你看来,只有才情相当、兴味相投,爱情才算圆满,婚姻才算幸福。
接下来,你恋爱了,意中人恰是梦中见过的他。“恼烟撩露,留我须臾住。携手藕花湖上路,一霎黄梅细雨。娇痴不怕人猜,和衣睡倒人怀。最是分携时候,归来懒傍妆台恋爱时光,无忌情怀。”于是你笑颜如花,依然是娇痴儿女情态,只是多了爱情的火焰。你知道在那样的时代,一个女子敢于如此毫不掩饰地写出这样的词句,是需要勇气和内驱力。基于此,你比平常女子更渴求爱情的恣意燃烧,燃烧,然后消溶,消溶。这种向外喷射激情的无忌和无畏,让你对未来的张望更加迫切。花样的年华,貌美才高,一路怀惴希望,却在婚姻到来的那一刻,换了神情,变了方向。
“父母失审,不能择伉俪”,恋爱中携手的身影被挡在婚姻之处,才华依然如旧,年华也如旧,本以为可以比翼齐飞,不料彩凤随鸦,“鸥鹭鸳鸯作一池,须知羽翼不相宜。东君不与花为主,何似休生连理枝。”失望让你如一只被困住的小鹿呦呦独鸣,这样的悲鸣在婚姻的孤岛里落地无声,一丝涟漪也激不起来。
“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落北风中”,叛逆和不甘是你无法收伏的灵魂。那个携手相隐的人?“斜风细雨作春寒。对尊前,忆前欢,曾把梨花,寂寞泪阑干。芳草断烟南浦路,和别泪,看青山。昨宵结得梦夤缘。水云间,俏无言,争奈醒来,愁恨又依然。展转衾裯空懊恼,天易见,见伊难。”忆前欢,只能在梦里头,然而,到天尽头,梦也不到来生,醒也不到彼岸。
“楼外垂杨千万缕,欲系青春,少住春还去。犹自风前飘柳絮,随春且看归何处。绿满山川闻杜宇。便做无情,莫也愁人苦。把酒送春春不语,黄昏却下潇潇雨。”什么也留不住,春无情,杨柳更无情,情已逝,人空瘦,只剩下一腔愁索,几点催花雨,数行清泪,一个孤独的身影,连梦也随春而去,做不到一个。
你曾写过“十二阑干闲倚遍,愁来天不管”,天只管起个头,又把所有针线弄乱,然后安静的看世人们上演并收场:曾经那么爱一个人,后来又遇见另一个,最后躺在身边的却是这样一个人。
温柔的枕头只是一卷泪水调拌的断肠词。
这愁终于榨干了你所有的希翼,你象易安一样爆发出“独行独坐,独唱独酬还独卧。伫立伤神,无奈轻寒著摸人。此情谁见?泪洗残妆无一半。愁病相仍,剔尽孤灯梦不成。”
近乎梦呓般的吟唱,夜深深的黑,看不到一丁点亮色,伤感的你,凄苦的你,怎一个“肠断”了得,五个“独”字成了你最后的姿势。
不确切知道你最后如何离开这尘世,但都为你一生作了这样的注解:朱淑真,宋女诗人。号幽栖居士,钱塘(今浙江杭州)人。祖籍歙州(州治今安徽歙县),南宋初年时在世。相传因自伤身世,郁郁而终,后人以“断肠”名其词,著有诗集《断肠集》、词集《断肠词》。
〔文章来自“教育手拉手论坛”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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