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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玉辞赋集

卷一

根据《古诗文选读》整理

诗赋集凡一卷 海阔中文网网站整理编校

【楚】 宋玉 Song Yu
 
 
 
  

  

  

〔共1頁〕

  



宋玉简介


﹙生卒年不详﹚

  宋玉,又名子渊,相传为屈原弟子。战国时鄢(今襄樊宜城)人。曾事楚顷襄王。好辞赋,为屈原之后辞赋家,与唐勒、景差齐名。相传所作辞赋甚多,《汉书·卷三十·艺文志第十》录有赋十六篇,今多亡佚。流传作品有《九辨》《风赋》《高唐赋》《登徒子好色赋》等,但后三篇有人怀疑不是他所作。所谓“下里巴人”、“阳春白雪”、“曲高和寡”的典故皆他而来。
  战国后期楚国辞赋作家。关于宋玉的生平,据《史记·屈原贾生列传》载:“屈原既死之后,楚有宋玉、唐勒、景差之徒者,皆好辞而以赋见称。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,终莫敢直谏。”记述极为简略。《韩诗外传》有“宋玉因其友而见楚相”之言。刘向《新序》则作“宋玉因其友以见楚襄王”,“事楚襄王而不见察”,同时又有“楚威王(襄王的祖父)问于宋玉”的话。王逸在《楚辞章句》中则说他是屈原的弟子。晋代习凿齿《襄阳耆旧传》又说:“宋玉者,楚之鄢人也,故宜城有宋玉塚,始事屈原,原既放逐,求事楚友景差。”总之,关于宋玉的生平,众说纷纭,至难分晓。大体上说,宋玉当生在屈原之后,且出身寒微,在仕途上颇不得志。
  宋玉的成就虽然难与屈原相比,但他是屈原诗歌艺术的直接继承者,后世常将其与屈原两人合称为“屈宋”。在其作品中,物象的描绘趋于细腻工致,抒情与写景结合得自然贴切,在楚辞与汉赋之间,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。宋玉的才华,也常得到后人的尊崇。杜甫诗云:“摇落深知宋玉悲,风流儒雅亦吾师。”(《咏怀古迹五首》其二)鲁迅也肯定《九辩》:“虽驰神逞想不如《离骚》,而凄怨之情,实为独绝。”(《汉文学史纲要》)。
  宋玉的作品,最早据《汉书·艺文志》载,有十六篇。现今相传为他所作的《九辩》《招魂》两篇,见于王逸《楚辞章句》;《风赋》《高唐赋》《神女赋》《登徒子好色赋》《对楚王问》五篇,见于萧统《文选》;《笛赋》《大言赋》《小言赋》《讽赋》《钓赋》《舞赋》六篇,见于章樵《古文苑》;《高唐对》《微咏赋》《郢中对》三篇,见于明代刘节《广文选》。但这些作品,真伪相杂,可信而无异议的只有《九辩》一篇。《招魂》颇多争议,已基本确定是屈原所作。
  至于《高唐赋》《神女赋》《登徒子好色赋》《风赋》等篇,尽管有人认为不是宋玉所作,但它们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还是相当重要的,人们也习惯将这些辞赋籍于宋玉名下。因此,本站将《九辩》等十二篇辞赋归拢编校,并冠名以《宋玉辞赋集》。

              海阔中文网网站 2008.11.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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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◇ 楚辞全集


九 辨

  悲哉,秋之为气也!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。憭栗兮若在远行,登山临水兮送将归。泬漻兮天高而气清,寂寥兮,收潦而水清。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,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。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,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,惆怅兮而私自怜。燕翩翩其辞归兮,蝉寂漠而无声。雁廱廱而南游兮,鹍鸡啁哳而悲鸣。独申旦而不寐兮,哀蟋蟀之宵征。时亹亹而过中兮,蹇淹留而无成。悲忧穷戚兮独处廓,有美一人兮心不绎。去乡离家兮来远客,超逍遥兮今焉薄!专思君兮不可化,君不知兮可奈何!
蓄怨兮积思,心烦憺兮忘食事。原一见兮道余意,君之心兮与余异。车既驾兮朅而归,不得见兮心伤悲。倚结軨兮长太息,涕潺湲兮下霑轼。慷慨绝兮不得,中瞀乱兮迷惑。私自怜兮何极?心怦怦兮谅直。

  皇天平分四时兮,窃独悲此廪秋。白露既下百草兮,奄离披此梧楸。去白日之昭昭兮,袭长夜之悠悠。离芳蔼之方壮兮,余萎约而悲愁。秋既先戒以白露兮,冬又申之以严霜。收恢台之孟夏兮,然欿傺而沉藏。叶菸邑而无色兮,枝烦挐而交横。颜淫溢而将罢兮,柯仿佛而萎黄。萷櫹椮之可哀兮,形销铄而瘀伤。惟其纷糅而将落兮,恨其失时而无当。揽騑辔而下节兮,聊逍遥以相佯。岁忽忽而遒尽兮,恐余寿之弗将。悼余生之不时兮,逢此世之俇攘。澹容与而独倚兮,蟋蟀鸣此西堂。心怵惕而震荡兮,何所忧之多方。卬明月而太息兮,步列星而极明。

  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,纷旖旎乎都房。何曾华之无实兮,从风雨而飞飏!以为君独服此蕙兮,羌无以异于众芳。闵奇思之不通兮,将去君而高翔。心闵怜之惨悽兮,愿一见而有明。重无怨而生离兮,中结轸而增伤。岂不郁陶而思君兮?君之门以九重!猛犬狺狺而迎吠兮,关梁闭而不通。皇天淫溢而秋霖兮,后土何时而得漧?塊独守此无泽兮,仰浮云而永叹!

  何时俗之工巧兮?背绳墨而改错!郤骐骥而不乘兮,策驽骀而取路。当世岂无骐骥兮,诚莫之能善御。见执辔者非其人兮,故駶跳而远去。凫雁皆唼夫梁藻兮,凤愈飘翔而高举。圜凿而方枘兮,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。众鸟皆有所登棲兮,凤独遑遑而无所集。原衔枚而无言兮,尝被君之渥洽。太公九十乃显荣兮,诚未遇其匹合。谓骐骥兮安归?谓凤皇兮安棲?变古易俗兮世衰,今之相者兮举肥。骐骥伏匿而不见兮,凤皇高飞而不下。鸟兽犹知怀德兮,何云贤士之不处?骥不骤进而求服兮,凤亦不贪餧而妄食。君弃远而不察兮,虽原忠其焉得?欲寂漠而绝端兮,窃不敢忘初之厚德。独悲愁其伤人兮,冯郁郁其何极?

  霜露惨悽而交下兮,心尚幸其弗济。霰雪雰糅其增加兮,乃知遭命之将至。原徼幸而有待兮,泊莽莽与野草同死。原自往而径游兮,路壅绝而不通。欲循道而平驱兮,又未知其所从。然中路而迷惑兮,自压桉而学诵。性愚陋以褊浅兮,信未达乎从容。

  窃美申包胥之气盛兮,恐时世之不固。何时俗之工巧兮?灭规矩而改凿!独耿介而不随兮,原慕先圣之遗教。处浊世而显荣兮,非余心之所乐。与其无义而有名兮,宁穷处而守高。食不媮而为饱兮,衣不苟而为温。窃慕诗人之遗风兮,原讬志乎素餐。蹇充倔而无端兮,泊莽莽而无垠。无衣裘以御冬兮,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。

  靓杪秋之遥夜兮,心缭悷而有哀。春秋逴逴而日高兮,然惆怅而自悲。四时递来而卒岁兮,阴阳不可与俪偕。白日晼晚其将入兮,明月销铄而减毁。岁忽忽而遒尽兮,老冉冉而愈弛。心摇悦而日幸兮,然怊怅而无冀。中憯恻之悽怆兮,长太息而增欷。年洋洋以日往兮,老嵺廓而无处。事亹亹而觊进兮,蹇淹留而踌躇。

  何氾滥之浮云兮?猋壅蔽此明月。忠昭昭而原见兮,然霠曀而莫达。原皓日之显行兮,云蒙蒙而蔽之。窃不自聊而原忠兮,或黕点而汙之。尧舜之抗行兮,瞭冥冥而薄天。何险巇之嫉妒兮?被以不慈之伪名。彼日月之照明兮,尚黯黮而有瑕。何况一国之事兮,亦多端而胶加。被荷裯之晏晏兮,然潢洋而不可带。既骄美而伐武兮,负左右之耿介。憎愠惀之修美兮,好夫人之慷慨。众踥蹀而日进兮,美超远而逾迈。农夫辍耕而容与兮,恐田野之芜秽。事緜緜而多私兮,窃悼後之危败。世雷同而炫曜兮,何毁誉之昧昧!今修饰而窥镜兮,後尚可以竄藏。愿寄言夫流星兮,羌倏忽而难当。卒壅蔽此浮云,下暗漠而无光。

  尧舜皆有所举任兮,故高枕而自适。谅无怨于天下兮,心焉取此怵惕?乘骐骥之浏浏兮,驭安用夫强策?谅城郭之不足恃兮,虽重介之何益?邅翼翼而无终兮,忳惛惛而愁约。生天地之若过兮,功不成而无嶜。原沉滞而不见兮,尚欲布名乎天下。然潢洋而不遇兮,直怐愗而自苦。莽洋洋而无极兮,忽翱翔之焉薄?国有骥而不知乘兮,焉皇皇而更索?宁戚讴于车下兮,桓公闻而知之。无伯乐之相善兮,今谁使乎誉之?罔流涕以聊虑兮,惟著意而得之。纷纯纯之愿忠兮,妒被离而鄣之。

  原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,放游志乎云中。乘精气之抟抟兮,骛诸神之湛湛。骖白霓之習習兮,历群灵之丰丰。左硃雀之茇茇兮,右苍龙之躣躣。属雷师之阗阗兮,通飞廉之衙衙。前轻辌之锵锵兮,后辎乘之从从。载云旗之委蛇兮,扈屯骑之容容。计专专之不可化兮,原遂推而为臧。赖皇天之厚德兮,还及君之无恙!


  【注】宋玉者屈原弟子也。闵惜其师,忠而放逐,故作《九辯》以述其志。至于汉兴,刘向、王褒之徒咸悲其文,依而作词,故号为《楚词》。亦采其九以立义焉。



风 赋


 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,宋玉、景差侍。有风飒然而至,王乃披襟而当之曰:“快哉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?”宋玉对曰:“此独大王之风耳,庶人安得而共之?”王曰:“夫风者,夫地之气,溥畅而至,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。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,岂有说乎?”宋玉对曰:“臣闻于师:枳句来巢,空穴来风。其所托者然,则风气殊焉。”

  王曰:“夫风始安生哉?”宋玉对曰:“夫风生于地,起于青萍之末。侵淫溪谷,盛怒于土囊之口。缘泰山之阿,舞于松柏之下。飘忽淜滂,激飏熛怒。耾耾雷声,回穴错迕。蹶石伐木,梢杀林莽。至其将衰也,被丽披离,冲孔动楗。眴焕粲烂,离散转移。故其清凉雄风,则飘举升降。乘凌高城,入于深宫。邸华叶而振气,徘徊于桂椒之间,翱翔于激水之上,将击芙蓉之精。猎蕙草,离秦衡。概新夷,被荑杨。回穴冲陵,萧条众芳。然后徜徉中庭,北上玉堂,跻于罗帷,经于洞房。乃得为大王之风也。故其风中人状,直憯凄惏栗,清凉增欷。清清泠泠,愈病析酲。发明耳目,宁体便人。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。”

  王曰:“善哉论事!夫庶人之风,岂可闻乎?”宋玉对曰:“夫庶人之风,塕然起于穷巷之间,堀堁扬尘。勃郁烦冤,冲孔袭门。动沙堁,吹死灰;骇溷浊,扬腐余。邪薄入瓮牖,至于室庐。故其风中人状,直憞溷郁邑,驱温致湿。中心惨怛,生病造热。中唇为胗,得目为篾。啗齰嗽获,死生不卒。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。”
  


高唐赋〔并序〕


  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,望高唐之观,其上独有云气,崪兮直上,忽兮改容,须臾之间,变化无穷。王问玉曰:“此何气也?”玉对曰:“所谓朝云者也。”王曰:“何谓朝云?”玉曰:“昔者先王尝游高唐,怠而昼寝,梦见一妇人曰:‘妾,巫山之女也。为高唐之客。闻君游高唐,愿荐枕席。’王因幸之。去而辞曰:‘妾在巫山之阳,高丘之阻,旦为朝云,暮为行雨。朝朝暮暮,阳台之下。’旦朝视之,如言。故为立庙,号曰‘朝云’。”

  王曰:“朝云始生,状若何也?”玉对曰:“其始出也,①兮若松榯;其少进也,晢兮若姣姬,扬袂鄣日,而望所思;忽兮改容,偈兮若驾驷马,建羽旗;湫兮如风,凄兮如雨。风止雨霁,云无所处。”王曰:“寡人方今可以游乎?”玉曰:“可。”王曰:“其何如矣?”玉曰:“高矣,显矣,临望远矣;广矣,普矣,万物祖矣。上属于天,下见于渊,珍怪奇伟,不可称论。”王曰:“试为寡人赋之。”玉曰:“唯唯。”

  惟高唐之大体兮,殊无物类之可仪比。巫山赫其无畴兮,道互折而曾累。登巉岩而下望兮,临大阺之稸水。遇天雨之新霁兮,观百谷之俱集。濞汹汹其无声兮,溃淡淡而并入。滂洋洋而四施兮,蓊湛湛而弗止。长风至而波起兮,若丽山之孤亩。势薄岸而相击兮,隘交引而却会。崪中怒而特高兮,若浮海而望碣石。砾磊磊而相摩兮,巆震天之磕磕。巨石溺溺之瀺灂兮,沫潼潼而高厉。水澹澹而盘纡兮,洪波淫淫之溶裔。奔扬踊而相击兮,云兴声之霈霈。猛兽惊而跳骇兮,妄奔走而驰迈。

  虎豹豺兕,失气恐喙。雕鹗鹰鹞,飞扬伏窜。股战胁息,安敢妄挚?于是水虫尽暴,乘渚之阳。鼋鼍鳣鲔,交织纵横。振鳞奋翼,蜲蜲蜿蜿;中阪遥望,玄木冬荣。煌煌荧荧,夺人目精。烂兮若列星,曾不可殚形。榛林郁盛,葩华覆盖。双椅垂房,纠枝还会。徙靡澹淡,随波暗蔼;东西施翼,猗狔丰沛。绿叶紫裹,丹茎白蒂。纤条悲鸣,声似竽籁。清浊相和,五变四会。感心动耳,回肠伤气。孤子寡妇,寒心酸鼻。长吏隳官,贤士失志。愁思无已,叹息垂泪。登高远望,使人心瘁;

  盘岸巑岏,裖陈硙硙。磐石险峻,倾崎崖隤岩岖参差,纵横相追。陬互横忤,背穴偃跖。交加累积,重叠增益。状若砥柱,在巫山下;仰视山巅,肃何千千!炫耀虹蜺,俯视崝嵘,窐寥窈冥,不见其底,虚闻松声。倾岸洋洋,立而熊经,久而不去,足尽汗出。悠悠忽忽,怊怅自失。使人心动,无故自恐。贲育之断,不能为勇。卒愕异物,不知所出。縰縰莘莘,若生于鬼,若出于神。状似走兽,或象飞禽。谲诡奇伟,不可究陈。

  上至观侧,地盖厎平。箕踵漫衍,芳草罗生。秋兰茞蕙,江离载菁。青荃射干,揭车苞并。薄草靡靡,联延夭夭。越香掩掩,众雀嗷嗷。雌雄相失,哀鸣相号。王雎鹂黄,正冥楚鸠。秭归思妇,垂鸡高巢。其鸣喈喈,当年遨游。更唱迭和,赴曲随流。有方之士,羡门高溪。
上成郁林,公乐聚谷。

  进纯牺,祷琁室;醮诸神,礼太一。传祝已具,言辞已毕,王乃乘玉舆,驷仓螭,垂旒旌,旆合谐。䌷大弦而雅声流,冽风过而增悲哀。于是调讴,令人惏悷惨凄,胁息增欷。

  于是乃纵猎者,基趾如星。传言羽猎,衔枚无声;弓弩不发,罘罕不倾。涉莽莽,驰苹苹,飞鸟未及起,走兽未及发。何节奄忽,蹄足洒血。举功先得,获车已实。

  王将欲往见,必先斋戒,差时择日,简舆玄服;建云旆,霓为旌,翠为盖,风起雨止,千里而逝。盖发蒙,往自会,思万方,忧国害,开贤圣,辅不逮,九窍通郁,精神察滞。延年益寿千万岁。

  注:① 〔图片字〕:音对。茂也。


神女赋


 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,使玉赋高唐之事。其夜王寝,果梦与神女遇,其状甚丽,王异之。明日,以白玉。玉曰:“其梦若何?”王曰:“晡夕之后,精神怳忽,若有所喜,纷纷扰扰,未知何意。目色仿佛,乍若有记。见一妇人,状甚奇异。寐而梦之,寤不自识。罔兮不乐,怅然失志。于是抚心定气,复见所梦。”玉曰:“状何如也?”王曰:“茂矣美矣,诸好备矣;盛矣丽矣,难测究矣。上古既无,世所未见。瑰姿玮态,不可胜赞。其始来也,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;其少进也,皎若明月舒其光。须臾之间,美貌横生:晔兮如华,温乎如莹。五色并驰,不可殚形,详而视之,夺人目精。其盛饰也,则罗纨绮缋盛文章,极服妙采照万方。振绣衣,被袿裳,襛不短,纤不长,步裔裔兮曜殿堂。忽兮改容,婉若游龙乘云翔。嫷被服,侻薄装,沐兰泽,含若芳,性和适,宜侍旁,顺序卑,调心肠。”

  王曰:“若此盛矣,试为寡人赋之。”玉曰:“唯唯。”

 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,含阴阳之渥饰。被华藻之可好兮,若翡翠之奋翼。其象无双,其美无极。毛嫡鄣袂,不足程式;西施掩面,比之无色。近之既妖,远之有望。骨法多奇,应君之相。视之盈目,孰者克尚?私心独悦,乐之无量。交希恩踈,不可尽畅。他人莫睹,王览其状。其状峩峩,何可极言?貌丰盈以庄妹兮,苞温润之玉颜。眸子炯其精朗兮,瞭多美而可观。眉联娟以蛾扬兮,朱唇的其若丹。素质幹之醲实兮,志解泰而体闲。既姽婳于幽静兮,又婆娑乎人间。宜高殿以广意兮,翼放纵而绰宽。动雾縠以徐步兮,拂墀声之珊珊。望余帷而延视兮,若流波之将澜。奋长袖以正衽兮,立踯蠲而不安。澹清静其愔嫕兮,性沈详而不烦。时容与以微动兮,志未可乎得原。意似近而既远兮,若将来而复旋。褰余畴而请御兮,愿尽心之倦倦。怀贞亮之洁清兮,卒与我兮相难。陈嘉辞而云对兮,吐芬芳其若兰。精交接以来在兮,心凯康以乐欢。神独亨而未结兮,魂豭豭以无端,含然诺其不分兮,喟扬音而哀叹。頩薄怒以自持兮,曾不可乎犯干。

  于是摇佩饰,鸣玉鸾,整衣服,敛容颜。顾女师,命太傅。欢情未接,将辞而去,迁延引身,不可亲附,似逝未行,中若相首。目略微眄,精彩相授,志态横出,不可胜记。意离未绝,神心怖覆,礼不遑讫,辞不及究,愿假须臾,神女称遽。徊肠伤气,颠倒失据。闇然而瞑,忽不知处。情独私怀,谁者可语。惆怅垂涕,求之至曙。
  


登徒子好色赋并序


  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,短宋玉曰:“玉为人体貌娴丽,口多微辞,又性好色,愿王勿与出入后宫。”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。玉曰:“体貌娴丽,所受于天也;口多微辞,所学于师也。至于好色,臣无有也。”王曰:“子不好色,亦有说乎?有说则止,无说则退。”玉曰:“天下之佳人,莫若楚国;楚国之丽者,莫若臣里;臣里之美者,莫若臣东家之子。东家之子,增之一分则太长,减之一分则太短;著粉则太白,施朱则太赤。眉如翠羽,肌如白雪,腰如束素,齿如含贝。嫣然一笑,惑阳城,迷下蔡。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,至今未许也。登徒子则不然。其妻蓬头挛耳,齞唇历齿,旁行踽偻,又疥且痔。登徒子悦之,使有五子。王孰察之,谁为好色者矣。”

  是时,秦章华大夫在侧,因进而称曰:“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,以为美色,愚乱之邪。臣自以为守德,谓不如彼矣!且夫南楚穷巷之妾,焉足为大王言乎?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,未敢云也。”王曰:“试为寡人说之。”大夫曰:“唯唯。”

  臣少曾远游,周览九土,足历五都。出咸阳,熙邯郸,从容郑、卫、溱、洧之间。是时,向春之末,迎夏之阳,鸧鹒喈喈,群女出桑。此郊之姝,华色含光,体美容冶,不待饰装。臣观其美丽者,因称诗曰:“遵大路兮揽子祛,赠以芳华辞甚妙。”于是处子恍若有望而不来,忽若有来而不见。意密体疏,俯仰异观;含喜微笑,窃视流眄。复称诗曰:“寤春风兮发鲜荣,洁斋俟兮惠音声。赠我如此兮,不如无生。”因迁延而辞避,盖徒以微辞相感动,精神相依凭。目欲其颜,心顾其义,扬诗守礼,终不过差,故足称也。

  于是楚王称善,宋玉遂不退。
  


对楚王问


  楚襄王问于宋玉曰:“先生其有遗行与?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?”

  宋玉对曰:“唯,然,有之。愿大王宽其罪,使得毕其辞。客有歌于郢中者,其始曰“下里”“巴人”,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;其为“阳阿”“薤露”,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;其为“阳春”“白雪”,国中有属而和者,不过数十人。引商刻羽,杂以流徵,国中属而和者,不过数人而已。是其曲弥高,其和弥寡。故鸟有凤,而鱼有鲲。凤凰上击九千里,绝云霓,负苍天,足乱浮云,翱翔乎杳冥之上。夫藩篱之鷃,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?鲲鱼朝发昆仑之墟,暴鳍于碣石,暮宿于孟诸。夫尺泽之鲵,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?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,士亦有之。夫圣人瑰意琦行,超然独处,世俗之民,又安知臣之所为哉?”
  


笛 赋


  余尝观于衡山之阳,见奇筱异干罕节简枝之丛生也。

  其处磅磄千仞,绝溪凌阜。隆崛万丈,盘石双起;丹水涌其左,醴泉流其右。其阴则积雪凝霜,雾露生焉;其东则朱天皓日,索朝明焉;其南则盛夏清微,春阳荣焉;其西则凉风游旋,吸逮存焉。干枝洞长,桀出有良。名高师旷,将为阳春、北鄙、白雪之曲。假涂南国,至此山,望其丛生,见其异形,曰命陪乘,取其雄焉;宋意将送荆卿于易水之上,得其雌焉。于是乃使王尔、公输之徒,合妙意,角较手,遂以为笛。于是天旋少阴,白日西靡,命严春,使午子,延长颈,奋玉手,摛朱唇,曜皓齿,頳颜臻,玉貌起,吟清商,追流徵,歌伐檀,号孤子,发久转,舒积郁。其为幽也,甚乎怀永抱绝,丧夫天,亡稚子,纤悲徵痛,毒离肌肠腠理。激叫入青云,慷慨切穷士,度曲羊肠坂,揆殃振奔逸。游泆志,列弦节,武毅发,沉忧结,呵鹰扬,叱太一。声淫淫以黯黮,气旁合而争出。歌壮士之必往,悲猛勇乎飘疾。麦秀渐渐兮,鸟声革翼。招伯奇于源阴,追申子于晋域。夫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,锦绣黼黻所以御暴也。缛则泰过,是以檀卿刺郑声,周人伤北里也。

  乱曰:芳林皓干有奇宝兮,博人通明乐斯道兮。般衍澜漫终不老兮,双枝间丽貌甚好兮。八音和调成禀受兮,善善不衰为世保兮。绝郑之遗离南楚兮,美风洋洋而畅茂兮。嘉乐悠长俟贤士兮,鹿鸣萋萋思我友兮,安心隐志可长久兮!
  


讽 赋


  楚襄王时,宋玉休归。唐勒谗之于王,曰:“玉为人,身体容冶,口多微辞,出爱主人之女,入事大王,愿王疏之。”玉休还,王问玉曰:“为人身体容冶,口多微辞,出爱主人之女,入事寡人,不亦薄乎?”

  玉曰:“臣身体容冶,受之二亲;口多微辞,闻之圣人。臣尝出行,仆饥马疲。正值主人门开,主人翁出,妪又到市,独有主人女在。女欲置臣,堂上太高,堂下太卑,乃更于兰房之室,止臣其中。中有鸣琴焉,臣援而鼓之,为幽兰白雪之曲。主人之女,翳承日之华,披翠云之裘,更披白縠之单衫,垂珠步摇,来排臣户,曰:‘上客,日高,无乃饥乎?’为臣炊彫胡之饭,烹露葵之羹,来劝臣食。以其翡翠之钗,挂臣冠缨。臣不忍仰视,为臣歌曰:‘岁将暮兮日已寒,中心乱兮勿多言。’臣复援琴而鼓之,为秋竹积雪之曲,主人之女又为臣歌曰:‘内怵惕兮徂玉床,横自陈兮君之旁。君不御兮妾谁怨?日将至兮下黄泉。’玉曰:‘吾宁杀人之父,孤人之子,诚不忍爱主人之女。’”

  王曰:“止,止,寡人之于此时,亦何能已也?”
  


钓 赋


  宋玉与登徒子偕受钓于元洲,止而并见于楚襄王。登徒子曰:“夫元洲天下之善钓者也,愿王观焉。”王曰:“其善奈何?”登徒子对曰:“夫元洲钓也,以三寻之竿,八丝之线,铒若蛆蚓,钓如细针,以出三赤之鱼于数仞之水中,岂可谓无术乎?夫元洲芳水饵,挂缴钩,其意不可得。退而牵行,下触清泥,上则波飏,元洲因水势而施之:颉之颃之,委纵收敛,与鱼沉浮。及其解弛,因而获之。”襄王曰:“善。”宋玉进曰:“今察元洲之钓,未可谓能持竿也,又焉足为大王言乎?”王曰:“子之所谓善钓者何?”玉曰:“臣所谓善钓者,其竿非竹,其纶非丝,其钩非针,其饵非蚓也。”王曰:“愿遂闻之。”宋玉对曰:“昔尧、舜、禹、汤之钓也,以贤圣为竿,道德为纶,仁义为钩,禄利为饵,四海为池,万民为鱼。钓道微矣,非圣人其孰能察之?”王曰:“迅哉说乎!其钓不可见也。”

  宋玉对曰:“其钓易见,王不可察尔,昔殷汤以七十里、周文王以百里,兴利除害,天下归之,其饵可谓芳矣;南面以掌天下,历载数百,到今不废,其纶可谓纫矣;群生浸其泽,民氓畏其罚,其钩可谓均矣;功成而不隳,名立而不改,其竿可谓强矣。若夫竿折纶绝,饵坠钩决,波涌鱼失,是则夏桀、商纣不通夫钓术也。今察元洲之钓也,左挟鱼罶,右执槁竿,立乎潢汙之涯,倚乎杨柳之间,精不离乎鱼喙,思不出乎鲋鳊;形容枯槁,神色憔悴,乐不役勤,获不当费,斯乃水滨之役夫也已。君王又何称焉?王若见尧、舜之洪竿,摅禹、汤之修纶,投之于渎,沉之于海,漫漫群生,孰非吾有?其为大王之钓,不亦乐乎?”
  


大言赋


  楚襄王与唐勒、景差、宋玉游于阳云之台。王曰:“能为寡人大言者,上座。”王因唏曰:“操是太阿剥一世,流血冲天,车不可以厉。”至唐勒,曰:“壮士愤兮绝夫维,北斗戾兮太山夷。”至景差,曰:“校士猛颜皋陶嘻,大笑至兮摧覆思。锯牙云,晞甚大,吐舌万里唾一世。”至宋玉,曰:“方地为车,圆天为盖,长剑耿耿倚天外。”王曰:“未可也。”玉曰:“并吞四夷,饮枯河海,跋越九州,无所容止。身大四塞,愁不可长,据地分天,迫不得仰。”
  


小言赋


  楚襄王既登阳云之台,令诸大夫景差、唐勒、宋玉等并造大言赋,赋毕而宋玉受赏。王曰:“此赋之迂诞,则极巨伟矣,抑未备也。且一阴一阳,道之所贵,小往大来,剥复之类也。是故卑高相配而天地位,三光并照则小大备。能大而不小,能高而不能下,非兼通也;能粗而不能细,非妙工也。然则上坐者未足明赏贤人,有能为小言赋者,赐之云梦之田。”

  景差曰:“载氛埃兮乘剽尘,体轻蚊翼,形微蚤鳞。聿遑浮踊,凌云纵身;经由针孔,出入罗巾;缥缈翩绵,乍见乍泯。”唐勒曰:“析飞糠以为舆,剖粃比糟以为舟。泛然投乎杯水中,淡若巨海之洪流。凭蚋眥以顾盼,附蠛蠓而遐游。宁隐微以无准,原存亡而不忧。”又曰:“馆于蝇须,宴于毫端,烹虱胫,切虮肝,会九族而同哜,犹委余而不殚。”宋玉曰:“无内之中,微物潜生。比之无象,言之无名。蒙蒙景灭,昧昧遗形。超于太虚之域,出于未兆之庭。纤于毳末之微蔑,陋于茸毛之方生。视之则眇眇,望之则冥冥。离朱为之叹闷,神明不能察其情。二子之言,磊磊皆不小,何如此之为精?”王曰:“善。”赐以云梦之田。
  


舞 赋


  楚襄王既游云梦,将置酒宴饮,谓宋玉曰:“寡人欲觞群臣,何以娱之?”玉曰:“臣闻激楚、结风、阳河之舞,材人之穷观,天下之至妙。噫!可进乎?”王曰:“试为寡人赋之。”玉曰:“唯,唯。”

  尔乃郑女出进,二八徐侍,姣服极丽,姁媮致态,貌嫽妙以妖冶,红颜晔其杨华、眉连娟以增绕,目流睇而横波。珠翠灼烁而照耀兮,华袿飞髾而杂纤罗。顾形影,自整装。顺微风,挥若芳。动朱唇,纡清扬。亢音高歌,为乐之方。其始兴也,若俯若仰,若来若往,雍容惆怅,不可为象。罗衣从风,长袖交横;骆驿飞散,飒沓合并;绰约闲靡,机迅体轻。于是合场递进,案次而俟。埒簇角妙,夸容乃理。轶态横出,瑰姿谲起。回身还入,迫于急节。纡形赴远,漼以摧折。纤谷蛾飞,缤焱若绝。体如游龙,袖如素霓。迁延微笑,退复次列。观者称丽,莫不怡说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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